微信圖片_20220714121405.jpg       (楞本才讓,又名二毛,1966年生,甘肅籍。詩人、作家、詞作家。曾于蘭州、拉薩等地居住。2022年7月,因病去世于成都。)

       現在,幾乎不敢去出售藏族流行音樂的店鋪,這樣店鋪本來就少的可憐,拉薩最多,西寧也不少,云南的香格里拉、麗江還有大理都有幾家,大多散落在旅游街道的商店里,混雜在許多的CD和VCD中間。單從碟片裝幀上,幾乎是清一色的人頭像,戴著顯得夸張的各種本地服飾特色的帽子,而帽子下的臉龐,也表達著同一樣的表情:深沉而缺少底蘊;端莊而缺少靈氣;質樸而缺少個性。

       從一個音樂碟片的包裝上看,幾乎談不上有什么設計,什么理念和創意。我們沒有基礎的概念去交給一個專業的人員去做一定厘定,歸納和定位,我們基本上是拿行自己喜歡的幾張照片,在打字復印部的電腦上稍微修改一下,加點花邊,做幾朵云彩,再貼幾頭比例失調的牦牛吃草的圖片,然后冠上“牧歌王子、情歌仙女、草原驕子”等,后綴上“來自XXXXX祝福 扎西德勒”之類的詞,就可以套個版號,發出去了。我記得有一張碟片讓我大吃一驚:上面從策劃、音樂總監、制作、設計、發行熱線居然是一個人,一個極其熱愛音樂又還沒有任何準備和水準來擔當這么多專業的年輕人,除了他的勇氣和膽略,我真的無法贊揚。他有錯嗎,顯然沒有任何錯,而且,他讓我們許多所謂專業的音樂家、作曲家、詞作者感到汗顏,這個信息強烈的表達著一種情緒,甚至是一種憤懣,“我自己也可以”,“我絕對行”,這是某種具有代表性的挑戰,對失去創作激情、遠離土地、隔離民眾、自我慰藉的所謂藏族音樂創作者的蔑視與挑戰,盡管這樣的碟片會很安靜的靠在簡陋的木架上,蒙上灰塵,無人問津,但它的出現絕不是偶然的,這樣的碟片是短命的,但那些聲音是不會輕易消失的。

       沒有一個創作的集體,一個核心,一個渙散但極具凝聚力的團隊,一個不頻繁但很有效的交流和溝通的渠道,方式和平臺,大家各居一方,很少會面,見面的時候也更多是酒!酒!酒!這是遺憾的,大家很少能認真談起和自己有關的音樂創作和現狀,而且,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自然而然的場面。

       每個稍微有些作品問世并流傳一些的詞曲作者,都會經常收到來自藏族歌手的訊息,請寫一些作品給自己,要么是準備出專輯,要么是某個熱衷旅游開發的政府機構要打造一定要流行起來的“形象歌”,詞曲就這樣輾轉著,在風格、形式、曲式完全不一致或不相干的一個碟片中匯集在一起,熱愛和關心藏族音樂的人常常摸不著頭腦,常常嘆息中帶著惋惜。因為有太多太好太美的民間音樂元素,獨特的表達形式,絕版的藝術風格,可這些精粹,卻沒有如愿的出現,我們的詞曲作者正在錯過一個很好的時刻,一個還在傾聽來自“少數民族”、“邊緣地帶”“天籟妙音”的時代,雖然有些附庸風雅,有些膚淺的追捧和隨性的感慨,但是,在這樣一個信息極其恐怖爆發的當今,總有些讓人感到欣慰的耳朵和心靈還在渴望和等待。這是我們的福報,我們的機緣,然而,我們要做的,已經做的,準備做的,究竟是什么樣的音樂作品,我們要對得起“音樂”這兩個神圣的字眼,我們可能無法完全靠這個字為生,但是,我們得到的尊重,我們的掌聲,我們的被認同,就是因為我們或多或少是一個“音樂人”或者“音樂工作者”,在十幾年前,那些幾乎是“殺”出來的作品,真正的震撼了中國的流行音樂的歌壇,而在今天,在亞東蒼涼的聲音逐漸消隱的今天,我們很少,幾乎已經聽不到那源自肺腑,來自心臟和呼吸的聲音了,我們蒼白的紙上,只是一些缺少血氣和膽量的詞藻,陳舊和迂腐的旋律讓我們疲憊,而外部借胎而生的藏樂正在參加一個準專業的音樂獎項,歌詞里的“呀啦嗦”被巧妙的更換成了“噯嘛哄”。

       還有我們天真的歌手們,他們的執著遠遠超過了一個公務員對辦公室的熱愛和真誠,他們年輕,有力量,尋找機會,相互暗暗比拼,他們出人意料的非常友好,彼此關心,照顧,在那些偏僻的藏地演出時,大家一起總是渡過著讓歌迷們羨慕的夜晚,住在州上或縣城里條件最好的賓館里,喝酒,聊天,放開歌喉唱,穿著各色的羽絨衣,脫掉的演出服散落在床上,可是,那些等待和他們合影的人們知道他們回到必須回去的北京或者借住的某個大一些的城市里后,他們嚴重的失落感嗎。很少有人能認出他們來,他們太“少數”了,或者太“多數”了,他們的思路會飛回自己喜愛的草原,山崗和彌漫著牛糞味的村莊,他們絕對的拒絕被同化,被異化,被混淆,被格式掉,被面具化,可是,他們無力抗拒,無力抵制,無力還擊,因為,他們選擇的生活方式和職業類型決定了他們的今天,包括完全可以預料的明天、后天、大后天,以致將來。因為,他們的出道總帶著一些傳奇的色彩和耐人尋味的巧合,而藝術之路的坎坷、辛勞、艱難是沒有太多思考過的,再也沒有太多可以沾沾自喜的演出了,有的只是不停的重復,重復的表演,重復的那幾首歌,重復的“扎西德勒”,然而,在他們的身后,一大群,很大的一群,正在跟隨而來,臉蛋上閃爍的興奮和夢想刺激下的紅暈是那么的熟悉,可是,他們幾乎沒有時間和機會和這些“后來者”推心置腹的談談心,說說自己的苦悶,自己的尷尬,自己的無奈,還有面對冷漠時不能丟失的激情和任何情況下的潔身自愛……

       昨天演出的舞臺已經拆除了,話筒架、塑料花和大而笨拙的音響正在搬運走,我們的歌手們就要道別了,風中站著喜愛他們的群眾和中學生,還有一些年老的人,好像昨晚的那場演出夢一樣,人們不知道,我們的歌手們走了多久,才站在這個舞臺上,為他們獻上了他們耳熟的歌曲,這里是他們最愛的地方,這里有他們最渴求的最真實的觀眾,真正愛他們的聲音和形象、裝束的人們,他們再也沒有這樣讓人放心和眷戀的場地了。外面,外面的世界,更多的需要的是,是什么,是市場。

       市場,我們的市場在哪里?我們有市場嗎?

       就是為了市場,一個藝人需要一個簽約公司,那就是說,有一大堆人在為這個藝人服務,服務的目的就是市場,市場的目的就是利潤,利潤的用途就是皆大歡喜。分配永遠是不會平等的,所以,做一個歌者、一個藝人、一個市場中的人,就要深諳這一道理,踐行這一規矩,默守其中奧妙。我們藏族的歌手,有的是市場前景,而卻沒有占領過什么市場,是為什么,是因為市場的原因,還是自身。我們沒有一個擁有資金、平臺、媒介和廣泛人脈的機制和一批研究、尋找、打拼市場的人,本族的話語權最后失去了,經過翻譯的詞調已經很混亂了,所以,進入市場就是冒險,大量資金的風險,團隊的不穩定,各自訴求的不一樣等等,都大大影響制約了藏族歌手走向市場。那些愛莫能助的好心的音樂推廣人、包裝公司、唱片機構都放棄了,誰也沒有辦法,因為大家面對的是——市場。

       呼喚你們,更加勇敢的音樂人、歌手,還有那最需要的專業人員,呼喚你們,藏族的音樂,尤其是流行音樂的再度崛起,再度轟響,是注定要前行的。你們再勇敢一點,稍微的勇敢一點,先打碎那些媚俗和膚淺的山水情歌,那些本來就美麗的姑娘,還給她們安靜的時光,別再讓她們有事沒事就路過你身旁,她們走過的地方自有她們的歌謠;還有,藏族除了卓瑪這樣的人物以外,還有許多哲人、藏醫學家、唐卡大師、修行者、文學家、思想家、建筑師、天文歷算學家,當然還有更多暗懷天人合一的奇妙之音的沉默者……

       二毛音樂代表作品:《深情的弟弟》、《天葬》、《次仁拉索》、《拉薩的秘密》等;他是一個一直參與當代藏族音樂的作者,十多年來一直關注著藏族本土的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