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取代了馬匹,牧羊人走進KTV,小喇嘛著迷于《西游記》……在物質世界呈現出翻天覆地變化的同時,具有導演和作家雙重身份的萬瑪才旦指出,“一些精神性的東西,以一種信仰或者傳承的方式,一直存在?!彼J為這正是藏族跟其他民族在很多層面不一樣的地方。

      從《靜靜的嘛呢石》到《氣球》,作為導演的萬瑪才旦,以深邃、優美的鏡頭語言,抒寫了藏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而在導演的身份之外,萬瑪才旦還是一位作家,《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氣球》等電影的原著小說,均收錄于其短篇小說集《烏金的牙齒》中。

萬瑪才旦: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1.jpg電影《撞死了一只羊》(2018)劇照。

      6月12日下午,在2021年第二十四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中信大方聯合單向空間(亞朵聯名店),邀請了導演萬瑪才旦與寫作者李宗陶,二人從“氣球之輕與嘛呢石之重”這一主題出發,一同回顧萬瑪才旦的電影和文學作品。對于自己家鄉所經歷的變遷,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的交織與隔閡,萬瑪才旦有自己獨特的理解。通過電影和文學,他向我們展示了矛盾的所有細節,呈現出生活里那些失衡的重量。正如萬瑪才旦所說:“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p>

       “一個更真實的被風刮過的故鄉”

       “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講述故鄉的故事,一個更真實的被風刮過的故鄉”。這兩行字被寫在《烏金的牙齒》的扉頁上。萬瑪才旦的故鄉是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貴德縣拉西瓦鎮卓納村,在萬瑪才旦的成長過程中,他不滿足于過去藏族題材的電影,不滿足于其中的漢語對白,其他民族的扮演者還是他們的思維方式、說話的方式,以及生活細節的不準確。

       萬瑪才旦的作品《烏金的牙齒》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于2019年6月。這部短篇小說集中包含了十三個故事。在日常即魔幻的藏地之上,穿行著色彩斑瀾的各種人物,有嗜酒如命的酒鬼,恭敬虔誠的喇嘛,還有諱莫如深的屠夫與上師,執著于尋找自我身份的牧羊少年,站著瞌睡的少女等。

       在拍攝《靜靜的嘛呢石》時,萬瑪才旦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講述發生在故鄉的事情,但這并非具體到青海的某個縣、某個村,而是一個和藏文化有關的精神家園。與文學作品相比,萬瑪才旦想要在電影中呈現一個更加真實的故鄉。雖然他的幾部電影都是在青海拍攝的,但在萬瑪才旦看來,它可以代表整個藏區的故事。

      在萬瑪才旦的電影中,經常有羊的身影出現。李宗陶注意到,在《氣球》這部電影里,最后有一場戲就是父子倆去市場賣羊,賣那只母羊給兒子交學費。在羊的交易過程中,沒有口頭講價,講價是在袖子里完成的。這顯然不是當下漢族人的交易方式。而在《草原》《靜靜的嘛呢石》《五彩神箭》等短片中,都可以看到這種原汁原味的藏人的生活——真正的藏人生活,可能與我們所期待看到的藏人的生活是有差距的。

萬瑪才旦: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2.jpg電影《氣球》(2019)劇照。

       萬瑪才旦說,因為文化隔閡造成的誤讀或者偏見實際上已經形成了,有時候他參加國外的電影節或者活動,一些觀眾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反而會認為電影里的這些都不是真實的,“他們覺得藏區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不應該穿著這樣的衣服?!庇^眾們認為,藏族必須像以前看到的那樣,像上世紀的圖片中所展示的那樣,必須看到帳篷等。而在有了這樣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以后,當一個可能完全不一樣的、當下的東西呈現在觀眾面前時,觀眾反而覺得這不是真實的。

       對于萬瑪才旦而言,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在他看來,包括《靜靜的嘛呢石》、以及“故鄉三部曲”等,在情感上和自己的故鄉是很接近的,比如《靜靜的嘛呢石》中,揉進了他自己在成長過程中的很多情感經驗、記憶,雖然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其中的情感細節其實是非常真實的。也有一些東西來自于別人的經驗、記憶,比如《塔洛》這部影片上映后,很多人給萬瑪才旦發信息,說他們那兒就有一個像塔洛這樣的人,他也有很強的記憶力,也有那樣的遭遇。

       從《靜靜的嘛呢石》到《氣球》

       一直在講故鄉的變化

       李宗陶發現,萬瑪才旦的影片之中,其實也有很多外來的東西,比如電視機、摩托車,以及年輕一代跟老一代之間的沖突:年輕人不再只是在家念經,他們想要做生意,也都向往著外面的世界,這些并不僅僅是藏區所面臨的,而是跟著現代社會所必須承載的一些東西同時來的,是現代性的表現。

萬瑪才旦: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3.jpg電影《靜靜的嘛呢石》(2005)劇照。

       萬瑪才旦說,從《靜靜的嘛呢石》到《氣球》,其實一直在講故鄉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能夠直接感受到的,尤其是離開了故鄉之后,回頭再看的時候,這種發生在藏地的變化就好像被放大了?!鹅o靜的嘛呢石》這個片名本身,也是一種可能變化的狀態,就像嘛呢石一樣,幾百年、幾千年靜靜地在那個地方,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它的內里其實一直在發生變化。

       而到后來的《尋找智美更登》和《老狗》,這種變化就越來越大,“在《尋找智美更登》里,隨著攝制組尋找演員的旅途,可以看到很多變化,比如說藏戲的變化?!痹谌f瑪才旦的記憶中,很多村莊都有這種傳統表演,藏戲演員曾經是一個代表性群體。但在尋找的過程中,人們會發現,很多地方已經不一樣了:劇團可能已經解散了,演員有些出家了,有些去打工了,表演道具也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這種感受是可以親眼看到,親身體會到的。

萬瑪才旦: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4.jpg電影《尋找智美更登》(2009)劇照。

       從《靜靜的嘛呢石》到《老狗》,萬瑪才旦所想要展現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到2010年左右藏地的變化。但在另外一方面,一些精神性的東西,以一種信仰或者傳承的方式,一直存在。萬瑪才旦認為,這可能是藏族跟其他民族在很多層面不一樣的地方。

萬瑪才旦:藏地是一個精神上的故鄉5.jpg電影《塔洛》(2015)劇照。

       在李宗陶看來,一旦多了一重精神世界,生活就會不一樣,會跟所謂的“城市人”的生活完全不一樣。李宗陶認為,這個世界可能是更貼近文學的世界,“比如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可能就是現實,只是在我們這兒變成了魔幻,變成了虛構的東西?!?/p>